把戏曲电影化的黄梅调

把戏曲电影化的黄梅调

17.12.2020文 | 陈伟光

1963年上映时造成万人空巷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以惊人的速度把黄梅调电影推向巅峰,捧红了寂寂无名的凌波和传唱至今的多首歌曲。

 

称霸60年代华语影坛的邵氏兄弟有两大法宝,前期是黄梅调,后期是武侠。作为地方戏曲的黄梅调能够登上大银幕,其后还成为盛行一时的电影类型,除了源自中国大陆的文化底蕴,香港电影公司的商业博弈才是推波助澜的动力。

地方戏曲登大堂

「黄梅调」是起源自中国湖北省黄梅县,成长於安徽省安庆市的地方戏曲,1950年代在中共的文化政策下被正名为黄梅戏,与越剧一起被大力发展,而后更通过电影广为流传。它的特点是内容通俗易懂,因为其前身就是农民收割时哼唱的小调,经过百年发展才成为地方戏曲,从农村进入城市舞台,在被正名之前,还一度因为有伤风化而被禁止。正名之后,一批黄梅戏的艺术工作者先后从「大戏三十六本,小戏七十二出」中整理改编了经典剧目《天仙配》和《女驸马》、创作神话剧《牛郎织女》,组成国营剧团演出,同时还成立戏曲学院,进行精致化的改革。在这样的基础上,当《天仙配》於1955年被拍成黑白电影搬上银幕后,即刻造成观影热潮,单单在中国就创造了1亿4千万的观影人次,在香港和南洋一带放映时,同样创下可观的票房纪录。《天仙配》讲的是玉帝最小的女儿七仙女偷偷下凡遇见卖身葬父的青年董永,因而动了凡心留下结为夫妻的故事。这部电影在中国掀起了黄梅调热潮,也让女主角严凤英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电影版本现代化

商业触觉特别敏锐的香港邵氏兄弟电影公司很快就吸纳了黄梅调元素,1958年由旗下导演李翰祥拍出了彩色古装片《貂蝉》,1959年推出票房更成功的《江山美人》,两部电影都由当家花旦林黛主演,歌星静婷幕后代唱,后者的插曲《戏凤》及《扮皇帝》传唱至今。邵氏的黄梅调电影把原本土味十足的戏曲化身为小调式的时代流行曲,并且加入数来宝式的说唱,成为朗朗上口的曲调。由于林黛的声线不适合演唱黄梅调歌曲,除了《貂蝉》和《江山美人》,由她主演的《王昭君》和《宝莲灯》也是由静婷代唱,《白蛇传》则换成顾媚代唱。黄梅调电影风行的年代,幕后代唱的来来去去就是静婷、顾媚、刘韵、江宏、凌波这几人,作曲的有王纯、周蓝萍,王福龄,连同编曲的林声翕和作词的李隽青,在黄梅调的旋律基础上,加入中西合璧的弦乐和时代曲的唱腔,做到情景交融,以歌唱取代对白的功能。

黄梅调电影的始祖是1955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的黑白黄梅戏曲片《天仙配》,上映时吸引了1亿4千万的观影人次,随后还风靡了香港和东南亚。

梁祝的票房奇迹

至于真正把黄梅调电影推向巅峰的非1963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莫属,这部电影其实是香港两大电影公司「邵氏」与「电懋」抢拍同一题材的结果。当时电懋从邵氏手上挖走严俊,提前一年让他筹拍家喻户晓的梁祝,还找来他的明星太太李丽华配搭尤敏,组成一王二后的阵容。邵氏得悉后即刻找李翰祥赶拍,李翰祥凭着本身对中国文化的深入了解,果然在半个月内杀青,抢先对手上映。电影在香港上映后取得30万港币票房,在还没有任何电影突破百万的年代,已算相当卖座,不过本片最大的成功是在台湾创下惊人的票房纪录,首轮上映持续62天,最终取得912万台币,绝对是空前卖座。其实早在1953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已经把越剧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搬上银幕,作为中国第一部彩色戏曲电影,该片同样在中国和香港造成轰动,只不过台湾民众因为政府反共而无法接触到对岸的电影,大量的外省人直到十年后才从邵氏的黄梅调电影一解乡愁,文化上的同根同源,以及主角凌波的厦语片出身,都促成了这场票房奇迹。

李翰祥眼光独到

《梁山伯与祝英台》除了商业上的成功,也提高了导演在片厂制度下的地位,因为当时的华语片几乎都是以女明星挂帅,李翰祥让邵氏的导演们重新抬头,争取更大的拍片自主权。他眼光独到地大胆启用加入邵氏后只有幕后代唱经验的凌波担纲主演,而且还要女扮男装饰演梁山伯,结果一举成功,证明只要导演懂得调教,就算是寂寂无名的新人也可以胜任主角。唱作俱佳的凌波从此成了黄梅调电影的象征,先后主演了《花木兰》、《七仙女》、《鱼美人》、《三笑》和《万世流芳》,几乎都是女扮男装的角色。值得一提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扬威当年金马奖,取得最佳影片、导演、女主角、音乐和剪辑之际,凌波却无缘提名男主角,最后获得大会破例颁发「最佳演员特别奖」,直到1968年才以《烽火万里情》的苦命媳妇一角名正言顺拿下金马影后。她把本片插曲《远山含笑》、《十八相送》、《访英台》唱到街知巷闻,之后替电影《血手印》主演主唱《郊道》同样成为黄梅调经典。

《天仙配》的女主角严凤英是一代黄梅戏的代表人物,可惜不幸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诬赖是特务而服毒自尽,死后还被开膛破腹。

邵氏与电懋的抢拍

有人欢喜有人愁,电懋拍摄在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因为被邵氏抢了先机,最后被逼延后一年上映,结果票房惨淡收场,李丽华与尤敏主演的版本现在恐怕连电影拷贝也找不到了。这还是成龙第一次参与拍摄的电影,他曾经在电视台访谈中回忆,当时只有8岁,和师兄洪金宝演出两个仙童,主要台词就是跟新人说:快穿喜服把天地拜。由于该片延迟上映,结果被后来拍摄的《大小黄天霸》(1962)爬头,成了他的银幕处女作。其实电懋被邵氏抢拍题材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之前有《武则天》和《红楼梦》,过后还有《啼笑姻缘》和《宝莲灯》。但邵氏也有自食其果的时候,李翰祥在拍完梁祝后,年底又开拍黄梅调电影始祖《天仙配》改编的《七仙女》,不过这次轮到他受不了邵氏对导演自主权的干涉,结果双方闹翻,他一怒之下离开进行了一半拍摄的剧组,还带走了该片女主角江青和配乐拷贝,在电懋的资助下跑到台湾自组「国联」,首炮就是《七仙女》。被背叛的邵氏马上调动全员,把片厂内十个摄影棚全部拿来重拍李翰祥留下的《七仙女》,男主角继续由凌波反串,女主角改为自家「南国实验剧团」训练出来的新人方盈,最后两部电影同期上映,邵氏版本大获全胜。

八年内风光无限

从1958年开始至1966年,黄梅调电影风靡港台及东南亚的华语电影圈,除了朗朗上口的旋律,也把中国民间故事和历史典故传递给观众,《白蛇传》、《宝莲灯》、《貂蝉》、《西施》、《杨贵妃》、《王昭君》,还有来自经典戏曲的《梁祝》、《江山美人》、《万古流芳》、《七仙女》,文学类的《红楼梦》、《西厢记》等等,在中产的时装爱情片以外另辟天地,成为华语片一个独特类型。邵氏导演群中,除了李翰祥以外,岳枫拍过《花木兰》和《西厢记》、高立拍过《宋宫秘史》和《鱼美人》、严俊拍过《万古流芳》和《阎媳姣》、罗臻执导《山歌恋》、袁秋枫执导《红楼梦》、陈一新执导《血手印》,连胡金铨首次担任编导的《玉堂春》也是黄梅调。这段期间,多部黄梅调电影在金马奖和亚洲影展取得佳绩,《貂蝉》、《江山美人》、《梁山伯与祝英台》、《万世流芳》轮流获奖,《杨贵妃》还在康城影展拿了一个最佳室内彩色摄影奖,成了东方文化输出的一部份。

「电懋」被「邵氏」抢拍同一题材,导致李丽华与尤敏的梁祝版本被抢了先机,票房惨淡收场,恐怕连电影拷贝也找不到了。

 

盛极而衰的尾声

进入60年代中期以后,以胡金铨和张彻为首的新派武侠片开始成为影坛主流,这时期的黄梅调电影渐渐走向尾声,对于盛极而衰的现象,影评人田戈早在1963年的《中国学生周报》内预见:「黄梅调的歌唱片虽然盛行,但作为电影艺术看,它的前途是有限的。这里所指的有限,乃是它几乎无视於电影感,而以舞台纪录的形式,来表达简单而缺乏情节的故事。还有一点,便是黄梅调本身的旋律过于单调,除了四拍四或二拍二的音节外,变化的程度不足,也大大地减少了它的描述和表达的功能。」最后,大同小异的曲调换汤不换药,在后期加速了这个类型的衰败。与此同时,在黄梅戏的发源地中国,一场文化大革命让这个地方戏曲濒临灭亡,一代黄梅戏艺术家严凤英被诬赖是国民党特务,最后被逼服毒自尽,死后还被红卫兵开膛破腹,寻找体内的证据,实属艺文界一大浩劫。

陈伟光

马来西亚资深剧场人、影痴与音乐发烧友,近年从剧场教学退休后,喜欢在社交媒体撰写各类艺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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