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知道的台湾黑电影

你可能不知道的台湾黑电影

29.10.2020文 | 陈伟光

侯季然在2005年拍成的纪录片《台湾黑电影》请来当年的导演、编剧、制片人、影评人、学者一起回顾和探讨这段几乎被大众忽略的电影史。

 

台湾影史上曾经有过这么一段集血腥、暴力、色情、犯罪於一炉的时期,银幕上充斥拳头与枕头的画面,夹在文艺爱情片和新浪潮电影之间承先启后,以惊人的票房维持了台湾电影业的运作,形成一道十分另类的风景线。

五年拍出117部

从1979年到1983年之间,台湾影坛涌现了大量打着“社会写实”名堂的电影,内容不外是女性复仇和黑帮仇杀,五年之内共有117部之多。这些电影的暴力与裸露程度对处于戒严时期的台湾来说绝对是空前的,被后世称为「台湾黑电影」,2005年台湾导演侯季然把它拍成纪录片,请来当年的导演、编剧、制片人、影评人、学者一起回顾和探讨这段几乎被大众忽略的历史,片中还播放了仅存的一些电影片段,深具参考价值。由于当年这类电影很多都有在大马戏院上映,刚刚升上中学的我抱着猎奇心态看了不少,可谓适逢其时地见证了台湾电影几乎被遗忘的一页。

打开「台湾黑电影」源头的两部电影,都由马沙和杨惠姗主演,开创以社会写实为题材的电影潮流。

 

黑帮故事搬上银幕

掀起这阵风潮的源头可以追溯到1979年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错误的第一步》,由曾经坐过牢的刘金圳化名“马沙”提供资料出书,随后还亲自主演电影版,因为其黑道背景而一炮而红,打开了社会写实电影之门。该片讲述红灯区的妓女保镖犯事入狱,但他良知未泯,在记者引导下道出罪行和无奈的人生,作为反面教材回馈社会。马沙过后接拍的《凌晨六点枪声》、《女性的复仇》都是同类型电影,成了黑电影时期的代表人物,不过后来被人踢爆他虚构故事而淡出影坛,晚年还因为涉及多宗刑事案交不出保释金而再度入狱。当时负责编剧的朱延平第一次写剧本,翻查资料时就已经发现马沙当年是因为风化罪入狱,根本不是杀人罪,但导演蔡扬名(当时化名欧阳俊)认为这样的故事才会吸引观众买票,可见这类电影的内容到底有多“写实”。除了展现犯罪过程,影片对社会的批判也不够深入,更多时候是以拳头挂帅。《错误的第一步》票房成功后,出现了不少台湾本土黑帮故事,叙事架构离不开误入歧途浪子回归,再配搭台语流行歌曲大行其道,后来还加入赌博元素,捧红了王冠雄等男星。

女性复仇成为主流

到了1981年,由王菊金执导,改编自伤痕文学的《上海社会档案》开辟了台湾黑电影另一条路线——女性复仇。电影以一宗杀人案的审讯,道出一名文革时期被迫害的少女遭遇。女主角陆小芬没穿胸罩的“胸前一刀”震惊台湾银幕,片商看见的不是文革或反共,而是女体的吸引力,於是一窝蜂的抢拍各类复仇电影,《女性的复仇》捧红杨惠姗和陆仪凤、《女王蜂》让陆一婵成为红极一时的艳星、“三陆一杨”一改台湾女星以往的温柔形象,以大胆暴露成为当时影坛的“四大女煞星”。这些电影的海报几乎都是女主角的身体大特写,以践踏男性为主,剧情千篇一律,都是女性受了男性欺凌而展开复仇过程,从中穿插大量的情欲和暴力镜头。根据纪录片《台湾黑电影》的说法,当时台湾经济起飞,不少女性加入职场抢男人饭碗,女性复仇电影的冒起多少反映了这方面的忧虑。当时最红的陆小芬在短短两年之内拍了八部同类型电影,还一度出现只有故事大纲,边拍边写的抢拍现象。当风潮过后,只有陆小芬和杨惠姗转型成功,顺利过渡到新浪潮时代,陆小芬凭《看海的日子》夺得1983年金马奖影后,杨惠姗更接连在1984年和1985年以《小逃犯》和《我这样过了一生》蝉联金马影后,两人的成就绝对是异数。

陆小芬在《上海社会档案》胸口这一刀轰动一时,砍出了台湾女性复仇电影的开端。

 

反映一个时代的情绪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标榜社会写实的电影,很多时候都是去台湾化,片中没有什么台湾地标,角色的国籍也被模糊化,主要是为了海外市场。「台湾黑电影」实际上也是其中一种类型片,片中的社会是封闭的,与真正的现实有一定距离,主要是借社会新闻来炒作话题,把社会问题个人化,继而进行复仇行动,展现犯罪过程,结局一般都不会下定论。严格来说,这类电影表现的是时代的情绪多过现实批判,70年代的台湾退出联合国,先后与日本和美国断交,当时还处于戒严时期,人民长期焦虑的情绪需要宣泄,银幕成了最好的出口,当无病呻吟的文艺爱情片开到荼蘼,观众突然间看到不一样的题材,精神顿时找到寄托,加上当时国民党外异见崛起,社会风气开始动荡,「台湾黑电影」迅速提供宣泄管道,所以无论是文艺爱情还是社会写实,都是心理上的躲避和发泄。

从海报设计就可以看出,当年的台湾黑电影卖点在哪里。

 

改写业界游戏规则

从形式到内容,「台湾黑电影」都让人联想到欧美的Cult片(邪典电影),不过从我亲身体会的经验来说,还没有达到离经叛道的程度,远远不如同时期的港产暴力电影如《第一类型危险》、《山狗》、《打蛇》那么尖锐和极端。不过,「台湾黑电影」的出现的确打破了台湾片厂制度,大大降低了政宣味道,让更多的民间势力参与,很大程度改写了业界游戏规则。最叹为观止的是黑帮肥水不流别人田,干脆自己投资拍片,还组织轧戏大队,让黑帮份子轮流充当临时演员,有时候为了抢拍,现场争执比电影本身还要精彩。由于台湾当时的电检还是很严谨,电影送检时往往需要删减,不过据说很多被剪掉的胶片事后都会在上映时重新接上,而东南亚国家如大马放映的版本反而没有删减。然而潮流来得快也去得快,这些电影短期牟利的心态很快就消耗了观众的新鲜感,在物极必反的原理下加速了体制的衰败。1983年开始,真正扎根本土生活的台湾新浪潮电影终於崛起,侯孝贤、杨德昌、吴念真、柯一正、万仁、张毅这批新生代接手改写了台湾电影的面貌,而备受争议的「台湾黑电影」很快就被历史漠视,至今一部也没有被修复,成为台湾电影史上被忽略的一页。

陈伟光

马来西亚资深剧场人、影痴与音乐发烧友,近年从剧场教学退休后,喜欢在社交媒体撰写各类艺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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