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演出的香港龙虎武师

跳楼飞车、冲入火场这些银幕上的高难度动作，都由一群幕后英雄合力完成，在没有特效的年代，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对抗荷里活的大制作，把港产片独有的动作设计发扬光大。电影或许是假的，但龙虎武师的搏命演出却是货真价实的。

香港电影的特殊行业

「龙虎武师」是香港电影一个特殊行业，这个称呼源自梨园戏班，当年不少粤剧和京剧演员南下香港后都开班授徒，这些弟子后来加入电影行业，担任动作演员和替身，新派武侠电影和功夫片的兴起让龙虎武师成为吃香的行业。香港早在50年代粤语片《黄飞鸿》系列中邀请黄飞鸿的弟子刘湛（刘家良的父亲）指导演员关德兴的武打，当时使用的招式都是南派拳脚为主，后来京剧出身的袁小田（袁和平的父亲）受邀来港发展，才有了北派功夫的身影。他在1956年参与《梁紅玉擊鼓退金兵》后成为第一个全职的「武术指导」，渐渐演变成袁家班，与洪金宝的洪家班、成龙的成家班、刘家良的刘家班齐名，成为70年代功夫片的四大班底，是无数龙虎武师出身之地。

武术班底专业分工

一个成熟的武术班底，基本上需要具备技、器、拳、车、替、威、火、杂这八门人才，负责电影里的特技表演、武器使用的设计、徒手打斗的招式、飞车场面、当演员的动作替身、吊威也、准备爆破的火药、以及其他大小杂事，比如枪战中的血浆包。这些工作都需要专人训练仔细分工，一点也马虎不得，足以决定一部电影的成败。武术指导通常是一个班底的负责人，他们的贡献也得到业界的认可，香港电影金像奖从1983年第二届开始就已经设立「最佳武术指导」，第五届改名「最佳动作设计」，以符合当时的电影趋势，金马奖到了1992年也增设了「最佳动作设计」，以表扬这批幕后英雄。

龙虎武师转型出路

香港电影的武打替身俗称龙虎武师，同时也是临时演员，他们的出路是武术指导、成就更大的可以晋身导演行列，甚至转型动作巨星。刘家良是第一个龙虎武师出身的导演，他来自武术世家，父亲刘湛是黄飞鸿的再传弟子，他在当了张彻的武术指导多年后，於1975年首次执导《神打》获得成功，其硬桥硬马的南派武打风格掀起了一阵跟风。刘家良讲究真功夫，不喜欢飞来飞去的招式，所以他的电影经常会出现各种练功过程，《少林三十六房》就是最佳代表作。由于其武打招式非常敏捷，镜头有时候必须放慢才能够展现出来。功夫巨星成龙和洪金宝则自小跟随京剧武生于占元学艺，练就灵活的身手，后来和一班师兄弟进入片厂当龙虎武师，在无数部电影跑龙套和当替身后，才终于打出名堂。两人都是以功夫喜剧起家，武打风格倾向杂耍式的娱乐效果，却频频挑战动作极限而出名。

独创「吊威也」绝技

1966年的《大醉侠》和1967年的《独臂刀》掀起新派武侠片的热潮后，龙虎武师的需求量大增，吸引不少拥有功夫底子的人加入电影业，武术指导的职位也应运而生，刘家良和袁小田的徒弟唐佳成为炙手可热的人才。香港电影人独步天下的「吊威也」绝技，正是这两人在导演张鑫炎拍摄《云海玉弓缘》时想出来的，利用钢丝吊演员的方式来展现轻功，完成各种凌空跳跃和翻身的动作。两人一战成名后进入邵氏，成了大导演张彻的左右手，底下培养了一批身手不凡的龙虎武师。1971年李小龙横空出世，让功夫片取代武侠片成为主流，将武打场面由虚转实，启发了

当时一班龙虎武师，大家出手时都会以叫喊作为节奏，你退我进的像极了舞蹈。在这些人当中，他最欣赏元华的身手，成龙、洪金宝和林正英也是当时的合作班底。李小龙不幸在1973年猝死后，功夫片没落了整整五年，被文艺爱情片抢尽风头，直到1978年成龙主演的《蛇形刁手》和《醉拳》意外大卖后，功夫片才带着喜剧形式回归，然后融入80年代港产片盛世的各种类型中。

难度越来越高的挑战

无论是成龙的警察故事系列、洪金宝的福星系列、吴宇森的枪战动作片、还是林正英主演的僵尸片，都让80年代的观众见证一班龙虎武师的心血付出。今天你从商场五层楼跳下来，明天我从七层楼跃下，攀爬飞驰中的巴士车顶，冲入爆破现场，难度没有最高，只有更高，各大班底都在银幕上较劲，做出各种让人瞠目乍舌的大动作场面。今年面市的纪录片《龙虎武师》把当时的状况娓娓道来，从受访者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们都想成为大家聊天时的话题，那是一种无形的荣誉感，观众可能看不清楚他们是谁，但却会记住那些惊人的场面，这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地方。每一次看人家怎样设计，成为下一次突破的目标，这些良性竞争留下了港产片最深刻的记忆。

纪录片道尽辛酸

由影评人魏君子拍摄的《龙虎武师》是一部珍贵的纪录片，耗时四年访问了25位当事人，深度分析了这个行业的面貌，以及不为人知的内幕。比如洪金宝拍摄《龙的心》结尾一场戏，八个人在爆破后从建筑工地的七楼一起跳下来，当时有份参与的受访者回忆时依然心有余悸，如此玩命的动作，下面只有纸箱垫底，大家落地后导演第一句话是救人，洪金宝拍片的现场都有救伤车候命。为什么明知受伤都要做？因为洪家班以外不会有人敢接，不做对不起大哥，就是这种不怕死的精神，造就了港产片的黄金年代。他们很多时候都在玩命，只要有五成把握就去做，大家都敢死队上身，最后受伤入院也在所不惜，名副其实的「躺平」，把片场探班的外国人吓坏了。那时候的港产动作片都有收录现场拍摄的花絮，大多数是演员受伤的经过，那是真实的血泪纪录，有时候比电影本身还要震撼。至于没有本钱搞大场面的，就一直加长打斗的戏份，几分钟直落的对打最靠武术指导的功夫，袁和平、程小东、元奎、董玮等人都是这样绞尽脑汁来设计，最后都扬名海外。

真正本事见功夫

当时的龙虎武师每月收入比一般上班族高出许多，是高风险高回报的职业，连保险公司都不接受保单。但大部份教育程度低，没有理财意识，即时花费没有投资和储蓄，很多老来一身伤，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如今的电影样样由电脑特效代劳，演员已经很少卖命演出，新一代也缺乏武术基础，港产片当年的火爆已经难以被复制。经过六十多年的演变，这个行业对电影的贡献有目共睹，成家班是金像奖最佳动作指导得奖次数最多的班底，首位外籍成员Brad Allan还当上漫威大片《Shang-Chi and the Legend of the Ten Rings》的武术指导，可惜在上个月初病逝。洪家班出身的董玮目前在中国是一线武术指导，钱嘉乐至今依然留守香港影坛成了中流砥柱。袁家班的袁和平早已扬名荷里活，其爱将甄子丹也成了中文电影的动作巨星。刘家班虽然早已解散，但刘家良永远名留史册，刘家辉后来还成了西方影迷的偶像，可惜中风后半身不遂，熊欣欣也曾在90年代一度走红。诚如洪金宝在纪录片所言，这一行是在真正的本事上见功夫，相信历史会记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