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被誉为海上航行者的守护神，更是无数海民心中跨越千年的精神象征。从中国福建湄洲岛的惊涛骇浪，到东南亚群岛的香火鼎盛；妈祖信仰如同海上一阵又一阵的海风，不仅见证了移民漂泊、战争的苦难，也连接了无数离乡者的心，化作一股又一股的乡愁，伴随着海风，再次回到思念的故乡。
“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妈祖。”
中国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叶静漪说，这句话道出了跨越千年的宏阔文化画卷。
源自中国福建 妈祖从护航到全能象征
她指出，妈祖文化发源于中国福建湄洲岛那片蔚蓝海域，其精神如同季风，从未被地域局限；而这精神伴随着一代代华人扬帆起航、远渡重洋，在全球五大洲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落地生根，凝聚起无数的敬仰者。
“这个庞大的妈祖文化圈，本身就是一座促进民心相通、文化互鉴的天然桥梁与文化宝库。”
叶静漪表示，随着信众需求的演化，妈祖的神格也从护航之神延展为庇护生产生活的全能象征；台湾民间曾流传“妈祖轿接炮弹”的灵验故事——或许在史学上难以考证，却真实反映了战火年代人们最柔软而坚韧的期盼。
“那一刻，妈祖不只守护航行者，她化身为母亲的形象，以最温柔的方式，为炮火中流离失所的人们提供最强大的精神安慰。这种精神力量的贡献，难以用物质衡量。”
运用人工智能 中国全民预警“Mazu”
叶静漪透露，中国气象部门推出以“Mazu”命名的全民预警方案，字母M、A、Z、U分别象征“多灾预警”“凝聚力”与“普惠”等内涵。从“海浪中拯救生命的慈爱女性”，延展至“运用人工智能与大数据守护公共安全的现代预警体系”，这正是对“护国佑民”精神内核的当代诠释。
她说，妈祖文化并未在现代化浪潮中褪色，反而通过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获得新的生命力，以新的方式守护人民。
“这样的守护，不仅体现在高科技领域，也深扎于基层社会治理。”
叶静漪指出，设于中国司法所内的“妈祖评理”调解室：邻里纠纷在进入那间挂有妈祖像的房间后，常常“火气先消一半”，因为大家都相信在妈祖面前不能说谎、要讲良心，因此许多纠纷便在平和、近乎神圣的氛围中通过协商化解。
“妈祖的大爱与行善精神，在此化为促进社区和谐的润滑剂，这正是妈祖文化在当代最具体、最温暖的体现。”
文化薪火相传 Z世代对妈祖文化感兴趣
“我们欣喜看到，愈来愈多的Z世代对妈祖文化产生浓厚兴趣：在湄洲岛举办的‘Z世代对话会’中，来自五大洲二十多个国家的青年，用他们的视角讲述心中的妈祖。”
“有人从妈祖对自然的敬畏得到环保灵感，有人以合唱《我的妈祖娘娘》让故事跨越国界、感动全场。他们用AI动画演绎传说，用短视频分享宫庙与社群，让古老文化变得既酷又潮，更容易被全球同龄人理解和接受。”
Z世代论坛续办 广邀年轻人参与
叶静漪透露，“全球Z世代妈祖文化论坛”将于今年11月继续举办，并将广邀更多青年参与。
“我们希望以工作室为枢纽，整合北京大学多学科力量，围绕文化遗产保护、两岸融合、国际传播与文化创意等方向开展交叉研究，逐步构建妈祖文化研究的理论体系，拓展新领域与新思路，打造兼具传承与传播能力的研究智库，为世界妈祖文化中心的建设持续贡献力量。”
妈祖改变命运 也具备政治诠释
另一方面，新加坡国立大学亚洲研究所副研究员法比安·查尔斯·格雷厄姆指出，对于台湾信众而言，妈祖被视为能够改变命运的神祇——她能转变人的运势、面相与社会地位，象征着“改运”的力量；妈祖早已不只是“海上女神”，正如现今的人们搭乘飞机远行，妈祖的角色也随时代扩展。
他说，妈祖有多种叙事，其中一种政治性的解释认为——福建省地处偏远，从元、明、清以来中央政权难以完全控制地方，于是历代皇帝多次“晋奉妈祖”，藉此强化对福建沿海的统治；她原本是地方性的守护神，被册封为“天妃”“天后”，逐步纳入帝国神祇体系，以协助中央巩固权力。
法比安指出，从经济角度看，道教与佛教自传入中国以来便长期竞争；佛教借用了许多道教元素，道教也吸收了佛教的象征：道教的“元君”成为守护教义的神灵，而佛教的“观音”在民间与妈祖形象经常被混淆——在台湾许多庙宇供奉的神像既像观音又像妈祖。日本殖民时期的调查发现，约三百多间庙宇供奉“观音妈”，人们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
“从宗教的角度来看，妈祖的力量体现在她拥有庞大的信众。台湾现有约3000座妈祖庙，分布各地，还有约1万5000尊妈祖神像。可以说，除了玉皇大帝、观音与关公之外，妈祖是台湾信仰中最受崇敬的神祇之一。”
他说，在当代人类学中的“本体论差异”意指每个人理解世界的方式不同；同样的，每个人理解妈祖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她既是历史人物，也是超越现实的精神象征。她的国际影响力，某种程度上取决于是否能形成一个被广泛传播的核心神话。
槟有神奇圣物“旗鱼嘴骨” 台有“请神仪式”
法比安透露，他在2015年有幸参与槟城的妈祖游行，那是一次盛大的宗教活动，场面极为壮观。
“整个游行队伍长达数公里，信众抬着妈祖神像与香炉，走遍街头巷尾，沿途信徒夹道膜拜，祈求平安。当神轿回到庙里，信众争相跪拜接香火，我也被允许协助抬轿，那是非常难忘的经历。”
他说，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信众在甘榜双溪槟榔一座天后宫供奉一件奇特的圣物——一根“旗鱼嘴骨”；据说1970年代有渔民捕获巨鱼，问神后得知可将其嘴骨奉为圣物，象征“鱼得水，民得福”。
他说，台湾台南则有“请神仪式”，即一位女乩童在通灵状态下“降驾”妈祖的过程。仪式分为三部分：召请神灵、祭拜动植物灵、分发贡品。
“她在仪式中用手势做法，念着闽南语与古语的咒文，气氛庄严。仪式接近尾声时，全场烟雾缭绕，信众焚香叩拜。当抛筊得三次圣杯后，突然一阵风吹过，烟雾消散，众人皆感灵气降临，现场寂静无声，令人动容。”
法比安在总结其发表《妈祖朝圣、普度与附身》时表示，妈祖信仰的传播已跨越国界。他认为，未来应有更多国际朝圣与文化交流，让中国福建、马来西亚槟城、台湾的信众继续往来，共同弘扬妈祖信仰的慈悲与团结精神。
北斗与海洋航行 王琛发：妈祖被视为北斗化身
英国欧亚高等研究院——马来西亚道理书院院长王琛发教授在《明清两朝妈祖神道设教与朝野共进的实践》中指出，北斗在每一个季节升起时，斗柄所指的位置不同，藉此就能辨别时令季节；跟着北斗运行观测星宿，依北斗二十八宿的节序去判断时间与方位，就知道何时可以“下南洋”，选择最佳航期与航道。
“经典一开始就谈到妈祖与北斗的关系，把她视为与北斗相应的女神，这其实是告诉我们：她与整个海洋运作息息相关。海上运行最重要的是掌握天象与时序。”
“尤其在宋朝以前，指南针还未普及时，航海仰赖天象与经验；其实今天的航行亦然，离不开‘看天吃饭’。所以，妈祖首先说明了她与海洋的关系：她被视为北斗的化身或与北斗相应的女神，从起点就指向海洋秩序与航海知识。”
护国佑民与南洋药香
王琛发指出，妈祖信仰特别强调的“护国佑民”，这句话人人会说，但落在历史脉络中才见真章。
他说，唐宋两代许多重要物资——特别是医药与香药——大量来自南洋；到了宋代，妈祖信仰勃兴之际，宋朝也有特殊的制度设计，朝廷长期重视药物供应与公共卫生之需。
“那么这些医药的来源从哪里来？正是南洋一带，包括今日马来西亚的婆罗洲、马来半岛、爪哇与苏门答腊等地，提供了庞大的香料药材。”
“别小看胡椒这类香药，腹痛、风寒等症皆需之；此类物产在彼时中国难以就地取得，而在我们（南洋）这里却是产地。当年屡见经典中提到的‘乳香、没药’等药香，透过阿拉伯商旅转运至南洋，再入中国海陆，于此处几乎‘随手可得’。”
善应分身与海洋的灵性
王琛发教授指出，直到80年代，外来“船上妈祖”变少，地方才开始主动立庙、常驻香火，延续昔日“随船即至”的城市记忆；这也契合经典一句极关键的观念：妈祖“善应分身”——像月光一样，能于原有的神格中无量映现，随处应现，心有感、神即应。
“这对海上往来而言太重要了。人在惊涛骇浪之中，不可能说‘等我登岸到庙再拜’，神明的护佑必须能随时随地与人的心相通。这正是海洋社会对‘应化’的深切理解。我们作为海洋社会、自由港社会，等于把经经典所说的常道，活生生表达到港口的日常之中。”
航海妈祖与“随船而来”的信仰
王琛发教授表示，有的人看到这里早期供奉的是“坛台”的形制，后来又转而与观音相应，而这并不存在矛盾。佛教有说法，视观音的慈悲化身，把北斗的守护力量以妈祖之名具体呈现，成为观音面对特定处境的化身之一。
“于是佛、道两家各自以自身语汇对妈祖作出极高定位：道教将其推崇为星斗与海运的护持者，佛教视其为慈悲应化的具体形象。若我们执着于硬性分类，反而只看见部分，那是我们的狭隘，不是妈祖的限度。中华文化讲求大一统与融通，当回到这个视野再看，才会通透。”
王琛发说：“说回槟城的港务传统：我们有十几、二十座大大小小的‘妈祖庙’与相关祠所，说明我们的妈祖多半是‘从海上来的’。”
“过去帆船时代，每艘远航的大船上几乎都有妈祖随行，船靠槟城，妈祖就会‘上岸’暂住；等到风季转换、船期已到，妈祖又随船归航。直到轮船与引擎时代来临，船期缩短、靠岸时间变化，才出现‘有的妈祖留下、不再随船’的情况。”
王琛发补充，槟城有一种自由港的大传统：保留了中国沿海古老而鲜活的航海信仰习惯——“每艘船上皆有妈祖，每有船到便有妈祖上岸。”
妈祖的故事，穿越千年风浪，从福建湄洲到马来西亚槟城，从台湾的庙埕走向国际，妈祖精神早已超越国家边界，融入世界各地的社区，化为一种独特的文化共识与情感纽带。正如研讨会多位学者所言，妈祖信仰的生命力始终处于“活态”——在古老与现代之间，在信仰与理性之间，在个人与群体之间，妈祖始终以慈悲与智慧，为这个变动不居的时代指引出一条清晰而坚定的航道。
今年10月初槟州政府主办、槟州和谐机构承办的《妈祖信仰文化国际研讨会》，无疑在这条充满挑战与希望的道路上，迈出了重要而具象征意义的一步。
这场研讨会汇聚了来自马来西亚、加拿大、美国、中国、新加坡、越南、日本等国共三十位顶尖学者（加上庙宇代表及公众人士合计250人），他们在槟城齐聚一堂，以学术的方式探讨妈祖信仰的历史渊源、文化价值与当代意义。这不仅是一场关于信仰的交流，更是一场文化理解与文明对话的盛宴。
考察！
